◇陈永杰

    苏家崮位于临沂市平邑县城南29公里、郑城镇西南4公里处，崇圣村村西，海拔498米，面积2平方公里。崮体由寒武系、奥陶系的灰岩、砂岩、页岩构成。崮体呈腰子形，南北走向，四面悬崖，崮顶狭长平坦，树木甚少，古名“抓九山”，后因归苏姓管理，改称“苏家崮”至今。

    1941年12月8日，八路军山东纵队一旅三团一部，在此阻击侵华日军进攻，毙伤日军旅团长福田以下400余人。八路军团政治部主任陈晓峰等118人牺牲，史称“苏家崮战斗”，苏家崮也因而名垂史册。2025年3月22日，我前往苏家崮，瞻仰慕名已久的这处战斗革命遗址。

    登顶苏家崮，共有五条线路。第一条，沿S241省道行至平邑县郑城镇崇圣村，再沿新修柏油路行至土山后村西南，继续沿曲折水泥路行至崮东侧半山腰的纪念馆，再从纪念馆转西南，可开车直达崮顶，这也是能直接开车至崮顶的唯一一条路线。第二条是从纪念馆向西，沿山坳口的陡峭小道步行直接登顶。第三条是从崮西侧的木头崖村至崮西北山坳处，沿悬崖栈道可轻松登顶。第四条是从崮北侧的平岭村开车至悬崖下，再经悬崖栈道步行登顶。第五条是从土家后村西北，沿小道经崮东北侧步行直达崮顶。

    我开车至土山后村西南路口时，一位自称江苏沛县户外领队的人伸手拦住我：“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会儿有车队下来。”我抬头一看，高大的苏家崮就在眼前，一条水泥小路通往崮顶，路崎岖又窄，会车困难，一二百米处有一溜私家车队正缓缓驶来，我立即靠边停车等待。和领队交谈中得知，他们是江苏沛县的，今天专程来参观苏家崮和九间棚，他们车队有七八辆车，30多人。他特意说崮顶草原挺漂亮，最好是四月底来，五月份就热了。看样子他经常组队来苏家崮。

    等车队通过后，我驾车上山。沿着一车道多宽的水泥路，来到山腰处的抗日英雄纪念馆和红色陈列馆，纪念馆前广场中央立有陈小峰塑像（苏家崮抗日烈士纪念碑碑文及多篇参加过战斗的当事人的回忆文章作“陈晓峰”）。纪念馆和陈列馆内部都是破败不堪，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了。

    瞻仰完纪念馆，沿两峰山坳间曲折小路上山，直至水泥路尽头停车，已在崮顶了。既然已在崮顶，也就用不上背包、登山杖等装备了，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不用户外装备的高崮之一。停好车后，决定按照顺时针方向在崮顶绕行一圈。南北向长长的崮体，南部向东延伸一脊，尽东头一峰独耸，高约20米，薄如刀片，两组巨石中间部位有五六米上下开裂的缝隙，隙底有一个小小的椭圆形透明洞，北侧崖壁有黄漆涂写的十几个“福”字，最西侧崖壁上涂有“福”“健康”“平安”等字，以前在网上多次刷到网友在此处的留影，已成网红打卡点。这处独立的山头，实际上也是一座小崮，不知道名字，姑且称之为“祈福崖”吧。祈福崖往西连接崮体的山梁上有平台，有五位年轻人冒着大风在此聚餐，他们是骑五辆悬挂江西牌照的摩托车上来的。

    沿崮顶南侧悬崖边沿西行，来到崮顶南部，这位置就是苏家崮的最高点了。放眼北望，诺大的崮顶一览无余。整个崮顶由东南向西北倾斜，四周是几十米高陡崖，北部有松林，南部无林木，密麻麻覆盖着一层近半人高的荒草，形成奇特的“空中草原”景观。崮西侧多处岩体崩裂风化，脱离崮体，形成石柱景观。

    发脉于曲阜的尼山山脉，自西北向东南连绵起伏，直至兰陵县境。尼山山脉的正中部、平邑县郑城镇境西南部，自西北至东南山崮连绵，依次有毓秀山、晒书台、苏家崮、方山、猫山、老鼠山等五六座山头，山体两侧悬崖峭壁，山头或浑圆平展，或狭长顶平，多数具备崮貌特征。除了苏家崮外，其余山顶都装有风力发电机组设备。作为一座英雄山崮，崮顶架设风力机组也不合适，应列为自然和红色双重保护单位。苏家崮西南边的山头即晒书台，它和苏家崮南边有数百米相连，两山连麓处山形呈马鞍状。1941年12月8日拂晓，日军占领晒书台后，旅团长少将福田在晒书台设指挥部，统一指挥日伪军各部行动。晒书台日军直接用机枪扫射苏家崮，大批日伪军通过南边的连接处向苏家崮进攻，对驻守崮顶的八路军造成极大威胁。

    崮顶中部略凹，时为一连阵地，北部为四连阵地，至今屋框遗址仍存。其中崮顶中部的十几间残破屋框，是一连与日伪军激战终日的主阵地，八路军以有我无敌的英雄气概，打退了日伪军12次进攻。一连主阵地东侧十几米高的悬崖边，就是一连跳崖处。当日下午5时，日均开始了第14次进攻，已弹尽粮绝的30多名战士，誓死血战，边撤边和日伪军肉搏拼杀，有20名战士在拼杀中牺牲，有10多名战士和围上来要活捉八路的日伪军抱在一起，拉打撕杀不松手，从此处抱敌跳崖，同归于尽。崮顶北部四连主阵地以北有英雄群雕，东北部稀疏的松林间，掩映着一座简陋的烈士陵园，青翠的松林下，是一座座小小的石块堆，苏家崮战斗中英勇献身的部分烈士们就长眠于此。苏家崮战斗结束后，当地老百姓在崮顶岩石间，硬是挖出了这处墓区，将崮上牺牲的49位烈士遗体就地埋葬，保护了烈士遗体的安全。

    穿行在崮顶一间间残败的屋框之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年勇士们和敌人肉搏拼杀的呐喊声……

    当时在崮顶参加作战的部队，是山东纵队第一旅第三团的第一连、第四连、特务连（欠一个排）及第五连的一个排，作战时间是1941年12月8日。

    1941年11月3日开始，日军集中五万余人，在侵华日军总司令烟俊六直接指挥下，对沂蒙山区实行“铁壁合围”，妄图摧毁我鲁中抗日根据地，消灭我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当时，山东纵队第一旅第三团正在鲁南的天宝山区坚持斗争，处于敌人的合围圈外。为配合鲁中部队反“扫荡”，并防止遭敌袭击，根据上级指示，三团进行分散活动。至11月底，全团集中在宁家圈休整一周。

    12月5日，旅电示三团在外围进行积极活动，打击牵制敌人，配合沂蒙山区的反“扫荡”。这时，一一五师师部转移到鲁南，随行的山东分局党校约400人交由三团负责掩护。宁家圈位于白彦东北4公里，是一小块山间盆地，六七个小山村错落其间，周围是标高在400—500米左右的山岭，西北通山阴方向有一敞口，向西南翻山口通白彦，向东翻山口通郑城均有人行路。三团团部及一营驻在盆地中央，二营驻西北山口的凉水河及辛庄，分局党校驻在崇崮山东侧的铁里营。

    敌人侦察到一一五师转到鲁南，苏家崮以北的宁家圈地区有部队集结的情况后，12月7日，即集中约6000人的兵力（大部为日军），分别由滕县、邹县、平邑、铜石、地方、费县等据点出犯，利用夜暗隐蔽开进，以宁家圈为合击目标。7日的夜晚寒冷而昏暗，各路敌人轻装疾进，奔向预定目标。我军没有想到敌人会突然进行合围，加以只靠徒步通信，未能及时得知敌人行动情况。团部虽接到岗哨二营正西及白彦以西有枪炮声的报告，但未能引起高度重视。

    8日拂晓，敌人占领晒书台、白彦、山阴、薄石板、郑城、崇圣庄等要点，并在常庄、桃花山布置伏兵，防我向西北方向突围。敌旅团长福田少将在苏家崮西南的晒书台设指挥所，统一指挥各部行动。敌人布下的这一合围圈南北相距5公里，东西相距8公里，主要通路都有重兵把守。8日拂晓二营各连饭后正集合出操跑步时，进占山阴东岭的日军突然向凉水河发起袭击，接着白彦、崇圣庄、郑城方向也响起枪声。战斗打响后，团部即令二营主力在凉水河坚决抗击敌人，并把敌人向东北方向吸引，掩护团主力向白彦西南方向转移。当团长、政委率担任前卫的第一连进至通白彦山口时，发现白彦及其东西各高地已布满敌人，凉水河方向战斗正激烈进行，东北郑城方向尚无大的动静。判断西面、南面已到多路敌人，向西南方向突围已不可能。遂即改变决心，以第四连占领宁家圈南山及西山阻击白彦之敌，以第一营营长徐振明率第三连跑步抢占宁家圈东北的崇崮山（又称重山、虫子山），掩护团直及分局党校向东北方向突围。

    当团主力军越过通郑城的山口进达木头崖东北地域时，时间已近上午9时。山阴及白彦之敌猛攻我掩护部队，已占南山及西山，突入宁家圈，并继攻崇崮山，我第四连正向宁家圈东山转移。团长王吉文决定由参谋主任孙光率团直及分局党校，由第二营（营长戴文贤、政教王良恩）掩护，向正北方向的四开山突围，第三连控制崇崮山阻滞敌人，尔后任后卫跟进；团长、政委率第一连抢占东南高地苏家崮牵制敌人，并杀开一条血路，向东南方向突围，求得和第三营汇合，寻机打击敌人。肖华主任带少数人沿苏家崮西侧山沟南突，因人少目标小，得以在敌人空隙中安全突出，归返师部。

    各部依团长决心立即行动。第一连从北面登上苏家崮向南发展。团长王吉文、政委张玉华、政治处主任陈晓峰及机关少数人员也随即上崮，特务连（欠一个排）、第四连及第五连的一个排，也随后跟上崮来。当时苏家崮只有北头及南头有路，东西两侧均为20—40米高的崖壁，崮顶平地北低南高，长约1800米，北头宽80—100米，中部以南宽达200米左右，南头隆起为一小高地，与西南侧的晒书台（480.4高地）相连。崮顶中部稍凹，有十几间旧房残壁。当我一连沿崮顶前进时，日军也从南头登上崮顶，我越过中部废虚，即同敌人遭遇。一连连长立即率一排向敌人冲击，一度攻占小高地，但遭敌反冲击，连长牺牲，该连退守废墟，与敌人对峙。团首长登上崮顶后，发现苏家崮东北及东侧之郑城、崇圣庄一线已布满敌人。为杀开南突血路，又派参谋鲁军到第一连传达命令，着该连坚决夺占小高地，驱逐敌人。一连受令后，即以第二排发起冲击，用刺刀、手榴弹杀退敌人，冲向高地。日军随即以成倍的兵力反击，小高地得而复失。晒书台、崇圣庄、郑城各据点之敌均以火力向我猛烈射击。

    团首长眼见第一连两次冲击受阻，晒书台的日军继续增援苏家崮南头高地，我所占崮顶北半部较狭窄，部队展不开，天时尚早（约10时），难以固守到天黑，我向东北突围的部队已安全突出，宁家圈东山及重山已被敌占领，各路敌人正向我迫进，但东西两面之敌相距2公里多，尚有空隙可利用，当即决定迅速下山向东北方向突围，突围的顺序是第五连一个排为前卫，其后是团首长率特务连、四连、一连，并以第四连机枪占领北山嘴，以火力压制郑城西侧小高地之敌，阻其西进。作战参谋龙非向来作战勇敢，机枪射击技术精良，此时主动充任射手，掩护突围。敌人发现我突围行动后，立即分多路东西对进，并集中火力向我射击。顿时，在我前进路上形成层层火网。我掩护兵力有限，无法压制敌人。政治处主任陈晓峰、组织干事张凯、见习参谋张兴柞、温某某及部分战士中弹牺牲。当时突出的有30余人，乘夜暗又突出近20人。但第四连及第五连、特务连部分人员看到下崮突围部队受到敌人夹击，伤亡重大，即就地抵抗。第一连见第四连未动，也继续同当面敌人对峙，错过了突围时机。

    崮下战斗结束，时间已近中午。敌人复集中兵力火力转向我守在苏家崮上的部队，从四周实施猛烈射击，在崮南头集结优势兵力向一连连续冲击。我一连依托崮顶中部十几间废墟同敌人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先用火力和手榴弹打，子弹打光了就同敌人拼刺刀。敌人冲杀数次，阵前日寇尸体成堆，我亦大部伤亡。我崮上部队除五连一个排增援外，位于崮顶北头的四连受敌火压制，未能和一连会合。敌我反复冲锋，战至下午3时，一连弹药耗尽，只剩30余人与敌展开了肉搏战，有的用石块打退敌人进攻，有的在同敌人肉搏中倒下，有的抱住敌人滚下山崖，同归于尽，后全部壮烈牺牲。随后敌人继续向四连冲击。该连处于狭窄地形，一无工事，二无天然障碍物，且在敌人火力持久压制下已有较大伤亡，难以坚持，鏖战7小时后，终因敌众我寡，被迫突围。四连突下山头后到达木头崖、张庄一带，试图抢占宁家圈东山突围，又被敌两面夹击，除少数突出重围外，大部与敌肉搏后壮烈牺牲。

    此战，参战部队仅剩30余人突出敌围，八路军三团政治部主任陈晓峰等118人壮烈牺牲，55人受伤，另有生死不明者122人。他们以两个半连的兵力，以劣势装备抗击了27倍于已之敌人的多次进攻，毙伤日军旅团长福田以下400余人，伤其一部。沂蒙抗战八年，我军共击毙两名日军旅团长，一名是1945年5月7日沂源石桥伏击战中被击毙的日军第五十三旅团长吉川资少将，另一名就是苏家崮战斗被击毙的福田少将（一说被击毙的为日军第十二军独立混成第十旅团长河田槌太郎少将，如中华书局《沂蒙革命根据地志》。确否待查证）。

    烈士们的事迹是突出的，英雄们的行为是壮烈的。在一连、四连同敌人反复拼杀的现场所见烈士们的遗体，有的残躯断肢，有的弹孔遍体，有的多处被刺刀戳烂，抱敌跳崖者更是血肉模糊。那种景况，真实地反映了战斗的激烈和烈士们的英勇顽强。三团是一支英雄部队，虽在苏家崮战斗中损失了两个主力连，牺牲了20多名优秀干部，但全体指战员意志坚强，毫不气馁，后来转战华东、中原各地，完成多次攻坚突破任务，立下了不朽的战功。团长王吉文同志是一位优秀的军事指挥员，闻名的战将。1945年12月在滕县战斗前沿负重伤。1946年初任第八师副师长，1947年2月起任师长。1948年10月又率部参加济南战役，在激战中不幸中弹牺牲，年仅32岁。

    当年血战苏家崮的先烈们虽已长眠，但他们的崇高精神却永远激励着我们前行，催促着我们奋进。他们的革命精神将和沂蒙精神一起，永存天地间。

    2025年6月22日

    注：本文“苏家崮战斗”部分参考以下资料整理：

    《血战苏家崮》，张玉华、魏学诚文，载《山东革命老区口述史》，济南出版社，2014（本文作者张玉华，山东文登人。历任营政委、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军政治部主任、副军长、沈阳军区炮兵政委、武汉军区副政委、南京军区副政委等职。“文革”期间，曾兼任湖北省委书记。1964年晋升少将。苏家崮战斗时任三团政委；作者魏学成，山东平原人。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八路军山东纵队司令部参谋、华东野战军纵队司令部科长。建国后历任军司令部办公室主任、浙江军区作战处处长、华东军区作战处处长、南京军区作战部部长、军区炮兵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南京高级陆军学校副校长、顾问。苏家崮战斗时任参谋。）

    《忆苏家崮战斗》，李以荣文，载《枣庄文史资料·第五辑》（本文作者李以荣，抗战时期，跟随罗荣桓、张光中等领导同志转战鲁南地区。1941年亲身参加苏家崮突围战斗。）

    《沂蒙抗日战争史》，崔维志、唐秀娥著，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

    《平邑县志》，齐鲁书社，1997年

    《战斗在齐鲁大地的一一五师》，李拴虎、李明著，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

    《苏家崮战斗》，载《沂蒙史志》创刊号，2011年

    《苏家崮阻击战》，载《沂蒙革命根据地志》（上），中华书局，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