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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叶的蒙顶茶

崮文化网一般说来，茶是叶子炒烤而成，蒙山却有一种神奇的茶，长于石头上。蒙山有一种传丢了的物产，志书中称之为蒙顶茶，是生长在蒙山山崖上的石藓，靠土人冒险缒①崖，踏着脚下白云而摘取。

第一次知道蒙顶茶是听龙凤峪村的陈玉宝老人讲《聚宝崖的传说》，其中有位皇帝得了“口干舌燥病”，而药方就是“龙泉夜半水，蒙山顶上茶”。第二次是查康熙皇帝来蒙阴资料时发现，皇帝赏蒙山雪景时发现有人攀着绳子在崖上采茶。饮用后，马上“遣使驰进两宫”，让太后和娘娘们一起品尝。

作为土生土长的蒙山人，我也不知道“蒙顶茶”是什么茶？而且还是冬天从崖上采的。于是赶紧从历史中寻找答案。

乾隆版《沂州府志》记载：1685年，康熙皇帝南巡，于十月十三日来到了蒙阴。夜晚将睡的时候，侍臣奏“明日小雪”。圣祖喜，其应候十四日辰刻，观蒙顶积雪。第二天上午七点至九点，康熙皇帝按时登上蒙山。看了雪景，还看到了两件奇景：一为“见土人缒石取蒙顶茶”，二为“渡沂水取鱼。”

这样一来，疑惑更多了。蒙山都下雪了，山上有什么树没落叶，还能当茶？“缒石”取茶，就是用绳子绑住自己，从高处下，悬挂于岩间采茶，什么茶是长在悬崖之上的，需要这样采？

先查询资料得古诗一首，是宋仁宗时宰相文彦博写的。

蒙顶茶

[宋]文彦博

旧谱雅称蒙顶味，露芽云叶胜醍醐。

公家药笼虽多品，略采甘滋助导腴。

诗赞蒙顶茶并作为贵重中药向皇家药库推荐，说饮之可帮助消化，治疗肥胖。

查到这里，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蒙山全国有多处，诗中的蒙是指山东蒙山吗？文彦博曾经官至宰相，作为地方官员出知许、青、永兴等州军②，属于今河南、山东、浙江，因为蒙阴当时属于青州，故更大概率说的是东蒙。但因东蒙的茶传丢了，西蒙现在确产茶叶，于是这个品牌被他们抢注了。单单从诗中也确实不能肯定到底是哪个蒙山。

还好，竟然又查到一首写得很明确的诗，记录的是东蒙山“蒙顶茶”的。

东蒙茶

[元]僧明昙

悬崖险峻石如林，一种仙芝不易寻。

若向人间问绝品，东蒙顶上白云深。

元朝和尚释明昙在诗中把蒙山茶赞为人间绝品，他明确说了，是在东蒙，是一种仙芝，生在与白云相伴的崖上。

很快又查到一首有关的诗。

蒙顶茶

[元]刘思温

烟锁天南一黛存，冰姿玉波产云根。

何人试得仙家味，不与先春并日论。

这首诗的作者是元朝时蒙阴县令刘思温，他写的蒙山当然就是蒙阴南的蒙山了。而且他专门说了，早春嫩茶也不能与蒙山茶相媲美，可见这种茶不是别处春天采的那种。

让我疑惑了这么久的蒙顶茶查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但还有个东蒙、西蒙之争。再查下去，没想到志书中记载的那么明确：

先说府志——明万历《兖州府志》记载：“蒙山石花采以为茶，其味芳烈，更异他品。”当时蒙山周围的沂州、郯城、费县归兖州府，能够出现在府志中，蒙山茶当时必是知名特产。

而明嘉靖《青州府志》对蒙阴县山川产茶叶也有记载，当时蒙阴、沂水、莒州、日照四县为青州所辖。其中记载得很详细：“蒙阴县城南八里为蒙阴山……山延袤八十里，禹贡蒙羽其艺，山顶产云芝茶，远近珍之。”还收录有一首与蒙茶有关的诗：

云芝茶

[明]王越

闻道蒙山风味嘉，洞天深处饱烟霞。

水绡碎剪先春叶，石髓香粘绝品花。

蟹眼③不须煎活水，酪奴④何敢问新芽。

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

王越是明代天顺初年的山东按察使，后任兵部尚书，他说的蒙山当然也是东蒙。他在诗中提到石髓上的花，并称要是让唐代茶学家陆羽评价，这就得是人间第一茶。

再查询，发现《沂州府志》早已载明，吴郡人叶先生在《蒙阴云山茶歌》中说道：费沂之间，山石生衣，土人掬而沃之，诧有茶味，遂亦谓之蒙山茶，竞讹以东蒙之蒙为西蒙之蒙矣。余以蒙阴茶本非木本，乃苔藓之属……清康熙二十四年《蒙阴县志》也有相同记载，称呼并不完全统一，却都是指蒙山上一种奇特的茶，官方多以蒙顶茶称之。

再查下去，蒙阴人写的总该不是西蒙吧。还好，古代的蒙阴人对此很关注。我们联城的明代进士董中言也有一首诗，提及蒙山茶，并阐明是刮石取膏茶。

蒙阴道中

[明]董中言

敞裘羸马出琅琊，古道西风日正斜。

村妇入山收橡实，憨僧刮石取膏茶。

孤峰寺左飘残瓦，独木桥边倚断槎⑤。

野老见人情意豁，土床邀坐剖寒瓜。

清朝蒙阴贡生王运升《蒙山茶歌》写得更清楚，茶就是长在石头上的，还顺带记录了采茶人的悲残生活。

蒙山茶歌

[清]王运升

凡茶皆是水所胎，未闻石亦有根茭。

独见东蒙山之顶，数石产茶不需栽。

世传内有水帘洞，鬼谷曾以为蓬莱。

贺仙又在此修炼，烟雾云霞长徘徊。

云雾氤氲精华聚，不枝不干无花开。

瑰文莹质揉而沸，色类金菊香盈杯。

初虽如蘖继如蔗，雀舌龙芽并让魁。

化滞清痰有异效，涤烦消暑屏诸灾。

仙品流传海内外，或疑雨余石积苔。

不知产在绝颠上，非在山腰他石堆。

采者梯倚千寻壁，些子疏虞七尺陨。

不见白骨横岩下，谁识茶从险处来。

光绪《费县志》收录一首蒙阴籍举人所写“竹枝词”：

蒙山采茶词

[清]张淑躬

五更餐饭早忙忙，唤起邻家姊妹行。

山径不须怕零露，岸头红处是朝阳。

牧笛樵歌乱午晴，绿螺深处见人形。

携篮不辨茶多少，风度林坳笑语声。

几年同住隔溪湾，情谊深深彼此关。

今岁采茶多与少？相逢偶语过前山。

闲将紫草问根芽，越涧穷岩记不差。

倘得数茎如合拱，也应胜采一年茶。

偶来溪上问山村，十户人家九闭门。

采得新茶春便好，不嫌蒸晒到黄昏。

春归夏日又天长，依旧山家采采忙。

小女辛勤儿更奋，直将茶事比农桑。

傍壑山林入翠微，百花丛里更芳菲。

趁时贪采归来晚，一担青青带落晖。

朝来山雾作阴寒，长怕新茶湿不干。

盼到午晴刚晒得，携筐又复上危峦。

几番来往白云丛，手著荆榛鬓任蓬。

盼得今年添饱暖，十分掇满翠篮中。

山外来人各备粮，借栖茅舍近溪旁。

流泉汲水早餐罢，一样忙茶到夕阳。

杜鹃开遍石嶙峋，终日辛勤趁晚春。

折得山花红几朵，一时聊作晓妆新。

山鸡喔喔渐朝晖，爨⑥起炊烟莫敢违。

好语儿童勤掇采，青钱卖得制冬衣。

蒙阴人张淑躬对当地居民采茶等山里生活，作了生动地描绘，我小时候也有这样登山采摘的经历，对山、对人、对生活的都很有同感，有采摘的艰辛，有怕收获不多的担忧，也有收获的喜悦。只是那时没有采过蒙茶。

终于弄清了，蒙山茶其实是长在蒙山石头上的石花，是生于蒙山石上的一种石衣类植物。形状如雪片，灰白色，轻薄，干燥时脆，潮湿时软。石花的中药学名叫石蕊，《本草纲目》中说：“石蕊也叫石濡、石芥、蒙顶茶。其状如花蕊，其味如茶，故名。”饮之“能去心热烦闷不安，肝热眼障失明，脾热唇口疮发，肺热咽喉痰结，肾热小便淋闭，几诸虚火，火郁之症，咸宜用之。”经山东中医药大学天然药物研究所用现代手段化验测定，蒙山石云茶含有门冬氨酸、苏氨酸、丝氨酸、赖氨酸等16种氨基酸和钙、锶、锌、铁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此物惟诸高山石上者为良，今人谓之蒙顶茶，生兖州蒙山石上。”《本草纲目》说的蒙山当时属兖州，可见就是东蒙山。

另又查到“宦游笔记”中有：山东蒙山在蒙阴县城南三十里，高二十里许，周遭约三百里，产茶曰云芝茶，土人售于市曰蒙山茶，然绝非茶类，乃山石中所生石衣，如苔藓之属，土人掬而沃之，冒登茗。

此说应出自《五杂俎》，它是明代的一部著名的随笔札记，作者谢肇?J⑦。《五杂俎》对此记载评价说：蒙山在蜀雅州，其中峰顶，尤极险秽，蛇虺虎野狼所居，得采其茶，可蠲⑧百疾。今山东人以蒙阴山下石衣为茶当之，非矣。然蒙阴茶性冷，可治胃热之病；性寒，能消积滞。纲目有石蕊，云性温，不言消积滞。可见明代即有此争论，但谢肇?J对此分析得却不正确，还是孤陋寡闻了，他不知道在《纲目拾遗》中直接称之为蒙阴茶。

东蒙蒙茶原来有这么久远的历史，而今天的蒙山人却鲜有蒙顶茶的记忆，想必是近代的蒙山人太苦了，匪患、官患、天患不断，没有人能够去细品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奢侈品了。而今天，我们有责任把丢失的“蒙顶茶”找回来，重还它“应是人间第一茶”之名！

注：①缒：[zhuì]用绳子拴住人或东西从上往下送。②知军：宋代官名，全称“权知军州事”。是军的长官，一般由中央派员。许、青、永兴为宋代地名，分别指今河南许昌，山东青州，浙江萧山。③此指煮茶之水沸腾之前的状况，水温约在70-80度时水中出现小泡泡，气泡如螃蟹眼大小；④北魏人好奶酪，酪浆的奴婢称酪奴。⑤槎：[chá]，此批树木的枝丫或残留的树干。⑥爨：[cuàn]，本义指烧火做饭。⑦谢肇?J：?J音[zhè]，明代博物学家、文学家，笔记《五杂俎》多记掌故风物。⑧蠲：[juān]，此指除去、祛除之意。

【发布日期 2022/11/21】【打印此页】【关闭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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